「我有一隻狗。」
最近對人說起這句看似平凡無奇的話時，可能得先確認一下，他是真的家裡有養一隻狗，還是他有一隻人形犬。
作為同志族群中的特有存在，在同志大遊行中常常能夠見到狗狗們的身影。他們通常戴著項圈、狗頭套與尾巴，以狗的行為姿態嬉戲。但對於人形犬如何出現，如何發展，現在又有什麼樣的轉變，一直以來都有許多討論與爭執。這幾日在推特上狗狗圈的前輩北極、聰哥、小諄與我（大狗狗先生。Twitter:@DoppelDog）深入討論了「狗狗世代的分界」，各自提出了不同的分界觀。
從這些分界觀，也可以明白人形犬在台灣如何發現，與哪些不同領域產生關聯。每個時代對於這些人形犬們，又有什麼樣的期待與規範。也要回答最重要的問題：
「為什麼2018–2020年的新世代狗狗們價值觀（犬魂認同、主狗關係、社群關係）會與原有的狗狗圈有很大的落差？」
以下整理了北極的「三個世代說」、聰哥所提供的學者研究「社會事件分界說」、聰哥的「從訓犬圈到狗狗圈說」，對於近年的發展，則訪問了小諄對於「Alpha狗」的觀察，作為主狗關係更有彈性的現象展示。
一、北極：三個世代說：
2020年12月9日，北極沒有蛋蛋 (Twitter: @zc52032) 因為想要「研究狗狗們現在『在吵什麼？』跟『為什麼會吵？』」於是提出要對狗狗圈進行分界，
「分出世代、或者說分出一隻狗是『從哪裡來的』，可以比較能夠理解對方想要什麼以及從中獲得什麼。」
根據北極的說法，目前可以分成三個世代：來源
第Ι世代：狗狗圈一開始並沒有獨立成圈，台灣是近幾年發展起來的。早期被歸類在「戀物圈」這一塊，會喜歡較為高級的皮製品、膠衣和各種裝備。
第Π世代：由BDSM圈的D/s系主寵關係發展出來的人形犬，並且由《軍犬》為架構，非常強調主犬關係，看重項圈、cb等精神拘束型配件。並且強調犬類的忠誠和臣服。
第III世代：獸圈的成員轉進狗圈，這世代的狗狗多由獸圈加入，比起主人更喜歡「動物同伴」的關係，並且有部分較為排斥純主，會有狗兄弟之類的家族關係，臣服和紀律相對式微。
從這樣對世代的觀察，狗狗圈似乎是個綜攝戀物圈（對於皮革物品的喜好崇拜）、BDSM圈(主要是D/s，控制與臣服，以下簡稱調教圈)、獸圈（近於Animal roleplay，部分成員心理層面自我認同為自己即是獸，擁有自己的獸設 ）、毛圈（與獸圈有許多交流，但更強調穿戴裝備，部份會化身成不會講人話的獸類過程，會區分穿戴者「內餡」與外在裝備的獸身）等族群的綜合性族群。一開始屬於戀物圈的子領域，後來與調教圈結合，最後也與獸圈的部份文化合流。但因為與許多圈都有關聯，也造成其他圈子會認為狗狗圈觸犯了一些該圈特有的禁忌，衝突因此發生。例如：
戀物圈：在意戀物的物品正版性，看到狗狗圈使用廉價盜版的狗狗裝備就會生氣。
調教圈：在意主奴之間控制/臣服的紀律，如果狗狗「沒有教養」或是不尊重主人，就會觸犯調教圈的禁忌。
獸圈：在意人獸之別，通常都擁有自己的獸設，也從一開始就識別自己是獸而不是人。狗狗圈卻有自己的特有文化「犬魂犬化」（指本來的人形本尊經由某些儀式而觸發自己的犬魂 — — 意即自己對於犬類的全身心投入 — — 而進入了活潑好奇溫馴的犬化狀態），因此有時會針對犬化的過程與犬魂核心進行討論。
反過來說，戀物圈、調教圈、獸圈各自的文化，也會成為狗狗圈自我規範的原則。例如受到戀物圈的影響，認為「戴著頭套就說自己是狗」不可取；受到調教圈的影響，認為不應該「狗跟狗奴沒有區分」；受到獸圈的影響，排斥「狗就是比較低賤」的主張。
二、學者：社會事件分界說（聰哥轉述）
在北極對於世代的探討推文後，聰哥（夏慕聰，《軍犬》作者，Twitter：
＠petit）提出了不同的看法。他首先指出，日前接受一個社會學者的訪談，學者提出了特有的概念：來源
他（學者）寫到台灣的訓犬及狗圈，主要以社會事件，2001的虐犬箱屍案、2003–2010軍犬連載到出版，再來就是2014彩虹犬參與同志大遊行。要再細分，我個人是覺得還可以。例如紅樓二樓司令2010、commander D 2012等。 目前的狗圈，我個人比較覺得是2014彩虹犬的延伸。
也就是說，在學者的觀察中，社會新聞成為狗狗圈的足跡證明。2001的虐犬箱屍案是第一起社會看到狗狗圈存在的證明。在那之後，《軍犬》的出版是狗狗圈發展影響最深，也持續最久的重要事件。許多圈內對於狗狗圈的形象，都源於《軍犬》的訓犬（調教圈內的D/S系，控制與臣服的主犬關係）。到了2014年彩虹犬參與同志大遊行，就又是一個里程碑。
但聰哥自己對於狗狗圈的分界，與學者的分法有些不同的差異：
三、聰哥：從訓犬圈到狗狗圈說
聰哥認為，「嚴謹的分世代」不是我們現在能做的，所以先不使用「世代」這個詞彙。但他也認為，狗奴、訓犬圈、狗狗圈其實有明顯的區分。(以下觀察大都源於聰哥推特文章：)
〈一〉2003年以前：狗型奴隸（Dog Slave）
聰哥認為，一開始只有「狗奴」，在BDSM的調教中剝奪作為人的身份，因為狗是比人的位階更低下，因此是以狗作為一種羞辱，除了奴四肢著地之外，也會參雜其他的調教。在這階段，不是把狗奴當成完全的狗。主要的身份認同還是主人(Master)的奴隸(Slave)。
但也會有初期的狗奴擁有人形犬的狗魂認同，聰哥提到，2001年有過一位前輩，被他的主人訓練，方式已經是後期的訓犬模式，也是自身即是狗的「完全體狗狗」，但這樣的例子並不普遍。
另外，聰哥也認為當時的台灣沒有皮革戀物圈，調教圈的群眾也太小，並沒有再區分小圈。這時期的道具相當難取得，只能使用網購，也因此並不會明顯區隔調教圈與狗狗圈的分界。
至於2001年的虐犬案，雖然讓大家關注犬調，但並沒有因此迴避。帶來的正面意義是讓大家更加注意安全。
在當時的BDSM圈論壇，比較多人參與的是暗黑堡壘跟紫荊虐戀，兩個都是香港的論壇。聰哥2003年在暗黑堡壘開始連載後，擁有犬魂的完全體狗狗也因為《軍犬》的傳播而逐漸越來越多。也正式從BDSM的一個子領域，逐漸獨立成為訓犬圈。
〈二〉2003–2011：訓犬圈 （D/S、Owner/Slave Dog）
2003年的《軍犬》連載到出版，是狗奴轉變為訓犬的重要階段。在2003年之前，比較少擁有犬魂的完全體狗狗，《軍犬》所塑造的犬形象，啟蒙了之後進去圈子的狗狗，但由於是從BDSM圈進入，對於主人的關係仍然相當緊密。有許多「控制/臣服」的相關調教行為。許多人嚮往自己成為被主人擁有控制的狗，也有許多主人尋求一隻完全服從自己命令，身心都是狗，完全屬於主人的存在。
在這段時期，出現了一些主人帶著自己的狗狗參加的聚會，聰哥說
「皮繩之前的Munch、脫殼日或者我之前住褌陽時也辦了幾場聚會，我覺得都算主人為中心的聚會（譚譚（譚主）辦的KTV趴我也覺得算）」
。除了主人之間的交流之外，狗狗們彼此也在這些聚會中連結認同，造成了訓犬圈社群逐漸形成。
同時期，BDSM團體也慢慢開始建立組織，皮繩愉虐邦在2004年成立，等到同樂會開始，才有其他BDSM團體出現。只是，這些團體跟當時的訓犬圈都沒有太多交流。比較多是各自發展，等到下一個階段，才出現了比較多的互動。
〈三〉2011–2018狗狗圈 （Handler/Puppy）
2011年開始，有一個調教圈的重要場所成立，紅樓司令的實體店面開始營業後，迎來新一波發展。這時候，調教圈的團體開始與訓犬圈的狗狗們產生交流，皮繩在2011年開始的脫殼日出現了狗狗，後來移師到commander D.的脫殼日也是會有狗狗。另外北極補充，如果是臺中的虐狐(成立七年左右)，在早期有舉辦幾次以人形犬為主題的活動，不過就是主題而已。 那時候的活動還會有主犬默契考驗，不能講話或是一方矇眼來達成卡牌指令。
在這階段，最重要的劃時代的事件是commander D.的犬之夜出現。
根據聰哥，commander D.的犬之夜首次出現是2012年10月。同年11月也有，但12月沒有舉辦。2013年開始成為常態性的固定每月最後一週三活動。犬之夜這個常態性的活動，造成了狗狗生態的重要改變，也間接使「訓犬圈」轉變成「狗狗圈」。對於「訓犬圈」與「狗狗圈」，聰哥解釋如下：來源
訓犬圈。我使用訓犬，是跟主奴、SM相同的主從關係，訓是S／主、犬是M／奴。狗狗圈（這裏不使用簡稱犬圈），狗狗是以前我翻譯人型犬時，可愛簡化，用狗狗來別於狗奴（半人半狗模式）。狗狗圈，字面上就已經是狗為主體，主人／S／控（Dom）／Owner就已經是個連名詞都擠不上去的角色。狗狗圈，一詞也可以看成第一個狗是「大狗」第二個狗是「小狗」。
聰哥說明，由於紅樓司令的開設，皮革、戀物圈的族群逐漸被看見，裝備也比起以前容易取得很多，再加上狗狗社群隨著犬之夜越來越能看見彼此，互相組織，因此在2014年，Ray、Sanji與布犬，就號召起了彩虹犬參加同志大遊行。
對聰哥來說，「彩虹犬」展現了新型態的狗狗特質，狗狗Puppy不再像以前那麼重視主人與狗狗之間的調教行為。也因此，從訓犬圈直到狗狗圈，也許轉變的契機可能就在於狗狗之間，以狗為主體的社群，逐漸更有狗群的自覺。拉斐爾（Twitter:@Raphael15928）也補充，九犬就是一群各有其主的狗狗們組成的狗狗團體。
在2018年之後，狗狗圈也有風氣上的轉變。聰哥提出，Alpha狗等大狗帶小狗的出現、頂頂製作狗狗月曆，可能都會是重要的事件。至於2018年之後，狗類對於主人角色的更有彈性的想像，可以從小諄的說法中得見端倪。
四、小諄：世代交替的轉捩點從2018–2020才開始
在與北極、聰哥在公開推文進行討論後，12月11日，小諄（twitter：@Zun_Pup）與我在私訊討論「2018狗狗們的生態轉變」，我也問了許多Alpha狗的問題，從中能看出不同的世代交替與衝突的軌跡。小諄認為，
「主觀上還是覺得世代交替最明顯的是這一兩年（2018–2020），盜版狗頭大肆盛行之後的事情」
雖然之前的確能夠看到改變，但這些改變都是漸進的。狗狗社群中，並不會像現在一樣明確分出新舊世代。
小諄觀察，在牠入圈的2017年，當時的圈子仍是以訓犬圈為大宗，譚主等主人在2017年也還是繼續舉辦各種party，在2017年的犬之夜，也沒有很強烈的puppy感覺，實際上的體驗，有點像是狗狗比較多的皮丘日(commander D.的另一個盛大活動，以會員制為主，接受所有BDSM族群的會員進入)。就小諄主觀上的體驗來說，不覺得2011之後puppy獨自形成一個風氣，一直到入圈的2017年，《軍犬》的影響還是非常重大。
但在近一兩年（2018–2020）盜版狗頭盛行之後，進入狗狗圈的入門門檻降低，新狗狗太多，在吸收舊時代的文化前就自成一團了。從裝備來觀察，也許新世代出現的原因，與戀物圈有些許相關。
〈一〉啟蒙契機的不同，造成世代價值觀的不同
快速大量集結成群的結果就是，「犬魂還沒發展好，還沒認真思考狗狗的意義，就輕易買了狗頭進入圈子」。小諄發現，新世代的狗狗進入圈子最渴望尋求的是社群的緊密陪伴，狗狗的型態讓牠們覺得好像很容易可以找到家人與同類，但卻犧牲了「狗狗跟人類的羈絆」，也就是狗狗與主人之間的關係。
太過在意狗族群之間的陪伴，讓有些狗說出「不要主人也沒關係」，也因此與舊世代的狗狗有了價值觀的不同。舊世代的狗狗，心裡普遍都有對主人的嚮往。主狗關係是外人難以介入的親密連結。但新世代的狗狗，並沒有那麼重視主狗關係。小諄認為兩個世代的差異這麼大的原因，並不一定是獸圈加入，畢竟獸圈在很早以前就已經與狗狗圈有所交流，影響最大的原因，可能還是成為狗狗的啟蒙契機不同。
舊世代的狗狗在培養犬魂認同時，或多或少都受到《軍犬》的影響；但新世代的狗狗傾向尋求犬類同類的陪伴感，因為狗裝備道具容易取得而進入狗狗圈，造成了兩方追求的事物從根本上就不太相同，價值觀也分道揚鑣。新舊世代的交替與衝突，也就此引發。
但兩個世代並不是完全互斥排他的。有許多的新舊世代狗狗，也在尋找彼此之間對話溝通的可能。整個狗狗圈也逐漸意識到，主犬關係，可以用一種更有彈性的方法來檢視。
〈二〉大狗帶小狗：Alpha狗狗的出現
在這一兩年，狗狗圈逐漸出現了「大狗帶小狗」的現象。就小諄回憶，台灣是從頂頂與英雄這一對大狗小狗開始，再來拉斐爾與烏列爾、小諄與芬里爾，都是大狗作為Alpha狗 — — 以犬類認同，作為另一隻狗近似主人身份的存在 — — 的顯著例子。Alpha狗的觀念是頂頂從國外帶回來的，圈內能見度比較大的狗狗也開始進行了實踐。
只是Alpha狗究竟是不是等於主人，小諄認為這仍是很有彈性的事情。對小諄而言，自己對於Alpha狗沒有很明確的定義，因為他自己看過每一對的Alpha狗模式都不太一樣。對他自己來說，要說是不是芬里爾的主人，也有點複雜，「就芬芬會聽我命令來講，我是接近主人沒錯，但也不是只有主人這個身份可以有命令權」，這樣的行為模式並不是北極所說的「獸群領域」，而是在狗與主人之間一種更有彈性的一對一關係。對於關係，小諄說：
「只有在自己的小狗面前才是Alpha，就像是只有在自己的狗狗面前，主人才是主人」
對小諄而言，Alpha狗是許多關係的混合，有主人狗狗、狗狗家人、狗狗情侶，這些元素都有一些：「我自己是先愛上芬芬才想當他的Alpha的。想霸佔這個小可愛，然後S面慢慢被開發出來。」從這樣的關係說明，也能看出對於主犬關係，不論是新舊世代，都會用一種更有彈性的方式來找出對彼此的愛的方式。
小諄最後以這句話作結：
「那些關係都不一樣，但都是一種愛。但只要有愛的話，什麼都不是問題了。」
五、總結觀察
從上面北極、聰哥、小諄的訪談中，可以看到雖然經歷了同一段共同的時代，但狗狗圈的起源、分界與價值觀，其實都有許多不同，以下以表格整理：
雖然同為狗狗圈的狗狗們與主人們，但對於狗狗圈的觀察卻有許多面向。我想這也彰顯了狗狗圈目前在許多不同族群的影響下，正在摸索出自己一條路的證明。世代的分界不是要讓新舊世代彼此對立，而是發現在時代中的演進中，主人們如何寵愛管理狗狗，而狗狗們又如何愛著主人也與狗兄弟們親善。
在整理訪談的過程中，也有許多狗狗圈的主人與狗狗們提出了各種意見，這些意見的方向非常多元，也展現了族群中的特性。對於狗狗圈的想像或是認定，也許每個主人，每隻狗狗都有只屬於自己的，非常特別的看法。不論是
「什麼是犬魂？」
「主人跟狗狗的關係？」
「成為狗狗後，最想要的是什麼？」
都有許多不同的答案。聽了這麼多答案，我並不覺得這些答案有對錯之分，也不認為大部分狗狗都認同的答案就是主流，就是正確的。畢竟身為一隻同志人形犬，或是人形犬的主人，我們本身就已經是邊緣中的邊緣中的邊緣。
我寧可認為，那些都是愛的方式，不同面向的愛。當然有時會覺得有點陌生，但那仍是一種愛的方式。不論啟蒙契機如何，對於自己的犬魂如何認定，重視主人與狗狗的一對一關係，或是一群汪汪的多元關係。
能在狗狗圈裡面找到屬於自己的愛的可能，那真的會是一件很珍貴，很美好的事情的汪(搖搖尾巴蹭蹭大家汪汪
追申 本文所提及的主人與狗狗大都是以順性別男同性戀為主。其他的族群不在本文的觀察討論範圍。一方面也是族群的生態並不一樣（例如聰哥與北極都說，女同性戀的BDSM可能更在意一對一的緊密關係，因此並不會形成社群生態）；一方面也受限於我對其他族群的觀察並不足夠。也期待之後有其他的觀察者為這些族群做出觀察紀錄。
